他摇了摇头：“这样的越国即便还能存在，也不是因为平等而存在。平等不是一句口号，不是一个脆弱的理想，平等是一种力量。”</br> 越国国祚绵延的根本原因，从来只有两个字——“制衡”。</br> 这跟越国人是否勤劳勇敢，越国出了几代明君、几代贤臣，都完全没有关系。</br> 是南域诸方势力的牵制和暗涌，才让“猛虎卧榻之侧”的越国，太庙香火不歇。</br> 既然这个国家不是因为“平等”而存在。</br> 那真正的平等，自然无从说起。</br> 没有自保的能力，不是靠自己的力量支撑这份平等。那么无论新政推行得有多么彻底，新的国家有多么公平，都是无源之水，无根之木。</br> 文景琇听明白了。</br> 他摇了摇头，明明已经很清醒，却还是忍不住地问道：“你在外面这么多年，视野更广阔。你说现在的越国，能吸引归来的那位吗？”</br> 出走故国、旁观兴衰的李卯，看着越国一步步走到今天，心中有更为复杂的感受。他也有很多的话想说，最后只是叹息一声：“无论怎样，往后的越地，都跟陛下、跟文姓皇室无关了。”</br> 文景琇苦涩地道：“走到今天，我心里早就不存在文姓社稷。我只希望越国人不要低人一等。”</br> 高师不止一次地告诉过他——</br> 要认识到自己无能为力，要认识到越国的结局是灰暗的、无论做什么都改变不了，再想想要不要做点什么。</br> 但他好像直到今天，才能够真正理解这句话。</br> 人教人，教不会。事教人，一次就够了！</br> 且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。</br> 文景琇张开了双臂，面对着钱塘江，仿佛将它拥抱。最后他闭上眼睛，语气中仍有期待：“这个世界会变得更好吗？”</br> 哗啦啦，江风推潮。</br> 一支竹篙，斜向贯穿了他的脖颈。</br> 持篙的人说道：“不会更坏了。”</br> 文景琇的道躯开始衰落，他身上的天子龙气，遵循他最后的意志，投向李卯。天子龙气化为一金一黑两条小龙，前者代表无上之贵，后者代表亡国之哀。</br> 两龙并飞，而又分道扬镳，分别投入李卯的两只眼睛。</br> 那两只悲伤的眼睛，深邃至此，如渊潜龙。</br> 文景琇的手松开了，那卷被他攥了很久的黄轴，跌落钱塘。在触及水面之前，被李卯粗糙的手接住。</br> 那是一只搏击风浪的手，满是岁月的刻痕。就在这钱塘江上，慢慢地展开了黄轴。</br> 平等国的渔夫，惯看沧海的李卯，这经历无数风霜的糙汉子，掌握长篙，眼中游龙，身上的气息在不断跃升……却忽然嚎啕大哭起来。</br> 风吹黄绸，好似秋叶飘动。其上什么多余的句子都没有，只有两个字——</br> “伯鲁”。</br> 越国历史上最有名的天才，史书上浓墨重彩的天骄人物！</br> “伯鲁虽强，恐不能益国。”</br> ——《越略》</br> “伯鲁逃国。”</br> “太宗杀伯鲁于祸水，悲不自胜。”</br> ——《越书》</br> 在那段镜映的越国历史长河里，姜望见到了许多越国风流人物。或忠或逆，在史书上有不同的定义，但都在最后的留影中，为越国而战。</br> 唯独是那个极有名的伯鲁，可以上《佞臣传》的伯鲁，姜望未曾见到。</br> 伯鲁生于道历二四二零年，正是越太祖文渊执政生涯的晚期。</br> 在道历二四三三年，创建社稷并执掌越国长达九十八年的越太祖文渊，正式退位，皇三子文衷坐上龙椅，是为越太宗。</br> 两年之后，也就是道历二四三五年，文渊身死，死前特意针对伯鲁，留下那句“不能益国”的评价。</br> 有人说这是文渊有识人之明，有人说正是这句评价，造成了伯鲁与越国间的罅隙。</br> 道历二四五八年，三十八岁的伯鲁叛逃燕国，并于同年引军与越国争锋。</br> 道历二四六零年，文衷杀伯鲁于祸水。</br> 这些都是镌刻在历史上，可以称之为“史实”的篇章。</br> 但史书，是人书写的。</br> 是人就会犯错。</br> 无论怎样呕心沥血，全意求真，也一定会有“漏笔”、“错笔”。或囿于视界、或囿于知见，或被人误导，或只是恍神。</br> 伯鲁就是《越书》上有意的“错误”。</br> 他从未真正死去。</br> 越国继南陈之社稷，南陈也从来都匍匐在楚国的爪牙前。</br> 文衷很早就认识到，他晚生了太多年。楚国已是参天巨木，掠尽南域养分，不可能允许旁边的越国成长。</br> 做一棵藤蔓，一颗野草，尚能有生存空间。</br> 想要同样地挺直脊梁、争抢光照，就一定会被扼杀。</br> 越国没有未来。</br> 伯鲁虽有天纵之才，也绝对不能走上绝巅。</br> 就像他自己，明明有证道的能力，却不能往上走。世间绝巅的风景，是越国人的断头台。</br> 所以才有“伯鲁投燕”这一个篇章，所以才有“天子鱼服，祸水杀伯鲁”这场大戏。</br> 鱼服鱼服，渔夫也。</br> 伯鲁死在祸水，李卯化为渔夫。他也像一条鱼，